夜沉沉。挤在木架上的鸡们低声“咕咕”着,像睡眠中的呓语,又像是对冷的抗议。有风悄悄从门挤入,穿过隔墙,绕过父亲手里的书本,轻轻摇曳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焰。灯光几乎被父亲独霸,夸张的头影映在斑驳的石灰墙上,我和二哥钻在被窝里指点着墙上那个不时晃动的大鼻子,抿紧了嘴唇憋着笑。母亲捏着棉穗子,“嗡嗡嗡”地摇着纺车,鼻尖一大滴清涕眼看就要坠落。
母亲说,唉,从嫁到你家到现在,一天福都没享过,净受罪了!家里的铜罐、铜盆、铜壶、铜马勺,都给了大货的和三货的,咱一个铜渣渣都没见……父亲只顾看他的书,好半天才抬眼说:“你要真嫁到个财主家,还不知道活成啥样呢!”也许是联想到了同村那个“财主”家曾经的辉煌和后来的破败,母亲抹了一把鼻涕,哭着哭着又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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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爷在时常说,冬天要能生个兰炭炉子或是木炭火,那可是好光景!但那时的我们对兰炭炉子木炭火只有想象。
稷山无山,更无煤矿,老家生火做饭更多是烧柴禾。从我记事起,冬季取暖也依然是延续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传统:用棉柴或玉茭秆烧炕,奢侈点的用树枝或劈开的树根,烧完后再用麦衣土厚厚地盖一层。土炕确实很热乎,有时甚至发烫烤焦了苇席,但屋里照样冻得结冰,早起总害怕起床。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,经济宽裕的人家才逐渐生起了炉火,但也多用烟碳。姥爷在家里无疑享受着最高的待遇,炉子里一样是烟碳。由于炉子紧连炕道且无烟筒抽吸,一进东房,满屋都是呛人的煤烟味儿。窗台、柜顶、墙面甚至姥爷的脸上和鼻孔里,也都是一层黑黑的煤灰。由此可知,“兰炭炉子木炭火”的光景有多美好!
“木炭火”我在奶奶屋里见过。那时奶奶住在大伯家西屋,一身黑棉衣棉裤盘腿坐在炕头,腿上打着裹腿盖着个小棉褥,窝蜷着身子嘴上捂着棉暖袖在不停地咳嗽。那个木炭火盆就放在炕中央:破旧的搪瓷脸盆里盛满了草木灰,灰上燃着红红的木炭,无烟无尘,着实暖和。我知道奶奶患有严重的咳喘病,每到冬天几乎不出门。我也知道那木炭一准是父亲从乡宁买回来的,大伯和三叔根本不可能干那事,但一辈子对爷爷奶奶有着诸多抱怨的母亲对此并无异议。第二年,奶奶搬到我家新房住,可惜没能熬到入冬。我当时并不觉有多伤心,想到父亲以后不会再花钱买木炭,甚至有几分庆幸。现在想想简直不像话!
“兰炭炉子”在农村常见。无论谁家有红白事,都要在自家院里砌几个炉子做席招待亲朋,那个炒菜的炉子就常用兰炭。但在我的记忆中,从姐姐出嫁到两个哥哥结婚,再到姥爷、爷爷去世,家里办过好多桩事,却从不记得用过兰炭,更没见过父母用剩下的兰炭生炉子取暖,直到1997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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